欢迎光临睢宁新闻网!
关键字搜索

当前位置: 主页 > 睢宁政协 > 文史资料 >

一位九十三岁老军人的痛苦记忆

时间:2017-09-12 14:15来源:未知 作者:睢宁新闻网 点击:
郭宜志讲述  郭福东记录整理
  
  今年是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七十周年,我国政府决定举行规模宏大的纪念活动,以此激励全国人民告诫我们子孙后代铭记历史,勿忘国耻,珍惜来之不易的和平,时刻警惕日本军国主义的阴魂复活,这是十分必要的。作为一个遭受日寇侵华战争灾难的亲历者,一位年已九十三岁的老军人,我举双手赞成党中央的英明决策。
  提起日寇侵华暴行,最使我终生难忘的是我的三叔郭秉新被日军唆使狼狗活活咬死的场景,我的叔弟郭宜孟也因遭到日军枪击而差点丧命,这一幕幕血淋淋的惨景,七十多年来时常在我的脑海中闪现,一辈子难以忘怀。
  我家祖居黄河故道南大堰下,今属魏集镇七堡村。在民国日伪时期,归属睢宁八区河南乡。抗日战争时期,这块地方是英勇的抗日军民与日伪汉奸走狗反复争夺的前沿阵地,涌现了许许多多可歌可泣的英雄人物,我的三叔可以算得上其中一员。
  我的父辈胞兄弟仨,当年皆是贫苦人家。大伯郭秉乾因缺衣少食,寒冬腊月外出谋食冻残双足,以后靠伏地爬行四处乞讨。我的父亲郭秉余行二,自幼随族人到南京入鞋铺学徒做工。只有三叔郭秉新常年居老宅耕种几亩盐碱薄田兼在近处财主家帮工作佣,勉强维持全家十余口人生计。三叔是个勤劳坚强、生性幽默乐观、爱和乡亲们打趣开玩笑的人。乡人们都喜欢叫他的外号“三猫子”。他原来的名子平日很少有人叫起。他平日走到哪里就给那里带来笑声。在那困苦的年代穷乡僻壤的乡民们,常用起外号互相调侃的方式调节他们贫乏沉闷的生活。
  1937年七七卢沟桥事变的枪炮声,打断了人们的平静生活。战火逐渐延烧到我们家乡。1938年5月,在台儿庄大捷的消息鼓舞下,国民党第五战区的苏鲁豫皖游击总指挥部在我的家乡魏集北头玄帝庙成立了睢宁独立大队,独立大队的主要领导成员多是报国心切的地下共产党员。与此同时,家住古邳的地下共产党员戴尚义利用他的舅父夏子焕是国民党八区区长的关系作掩护,来到他舅父的老家夏甫圩秘密建立发展共产党组织,公开宣传抗日,发展组建青年救国团。夏甫圩和俺们临庄,只隔一节地,同属河南乡。河南乡青壮年大都加入了青年救国团,一个全民抗战的氛围,在这块地方如火如荼地开展起来。那时提出的口号是:“全民抗战,救国守土,有人出人、有钱出钱、有枪出枪。”
  当时家住夏甫圩的救国团员夏同屿、张玉恒携带十余支钢枪来到我家门前场地上,组织民兵自卫队训练,三叔也自告奋勇地加入了操练的行列。庄上的妇女儿童们站在堰下高宅上兴高采烈地看操练,就像春节时看春会一样热闹。在整个队伍十几个人当中,因为三叔个头瘦高,年龄最大,衣服破旧,动作笨拙老是跟不上节奏,鹤立鸡群一般,因此成了大家品评的中心,三叔的一举一动成了众人关注的目标,大家看到三叔倒是乐此不疲,十分认真地跟着比划。下场休息的时候我们一群孩子又把他围拢起来,三叔十分兴奋,拿起枪来向我们演示怎么举枪,怎样瞄准……。当时参加操练的人,集中统一开饭,吃的是从各家各户筹集的饭菜。饭菜有粗有细,五花八门,三叔总是把细粮让给年青人先吃,自己拣粗粮吃。三叔吃的满头大汗,一些和他同辈的妇女们,向他喊道:“三猫子,今天能吃到一顿好饭啦,省得回家媳妇给你灌菜汤!”三叔只是嘿嘿地笑。
  1940年秋,伪八区区长夏铄武,不敢在魏集设据点,却把伪区公所设在袁圩大地主袁漱山家里,指派他的亲信门徒长腿拱子率领一队伪军驻扎在夏甫圩,我们河南乡成了伪化区。
  此时我乡的救国团员们大部分投奔到古邳八路军的根据地,有的为了避祸投奔远乡。三叔年纪较大,没有文化、家累又重,只能蹲在家里,与抗日地下组织保持联系,做一些收集传递情报工作,时刻保持警惕。
  1941年春,国共合作抗日局面尚好,国共双方商定配合作战,拔除伪军在夏甫圩据点。战斗于1941年4月6日下午二时打响。八路军五纵三大队由田宝珊率领,从东北方向向夏甫圩率先开火。国民党八区区长陈彬三带领的由郭干臣、张体仁等人组成的八区自卫队从西南方向向夏甫圩开火。
  郭干臣带领的河北乡自卫队是陈彬三部队的骨干力量,他们的机关枪就架设在我家房后的大堰上,机关枪像炒豆子似的响了一夜。第二天中午时分结束战斗,夏甫圩的伪军逃跑了。三叔把郭干臣的河北乡队请到自家院内,搬桌子、摆凳子,拿出从各家筹集上来的最好饭菜慰劳款待他们。三叔与郭干臣是同姓兄弟关系,本来早就熟悉,今日因共同抗日相聚,三叔把他视为英雄相敬,双方都留下了深刻印象。
  1942年夏,恶霸土匪出身的邱锡康百般钻营投靠日寇,谋取了伪八区区长的头衔,于7月4日(农历5月21日)在日军护送下占领了魏集,并立即指使三百名伪军四处扫荡,驱赶民夫在魏集东门口挖圩沟、修碉堡,造据点。那时我也和村中老老少少被驱赶到工地干活。凶神恶煞似的伪军荷枪实弹,手持棍棒荆条在工地上来回巡查,看谁稍一怠慢,便劈头盖脸进行殴打。鬼子兵牵着马驹似的狼狗,张着血盆大口哈哧哈哧喷着粗气,在民夫面前转来转去,那情景十分吓人。
  在日伪军的淫威弹压下,日军东小圩据点很快建成了。日军片山小队三十多人驻在中间,三百多名伪军分驻据点四周。日伪军在魏集有了立足之地后,便不分白昼,四处扫荡抢劫,搜捕抗日力量。共产党领导的抗日民主政权在八区地盘被压缩到了黄河以北的河北乡和叶场、韩坝一带,河南乡的堰北一带成为敌我双方拉锯争夺的地盘,我家所处的堰南一带又再次沦为日伪之手。邱锡康任伪八区区长那一段岁月,是我们魏集地区抗日斗争最艰难的时期。
  这时三叔在我家西南一里之外的中渭河东岸,租种一块土地,种起了瓜园。这里与鬼子在魏集建立的据点处于正东正西方向,直线距离只有二千米,中间只隔一条宽约四百多米的中渭河,中泓长年积水,鱼虾繁盛,常年有捕鱼小船穿梭其间,两岸长满茂密芦苇,如天然围墙,抗日游击队常从此处出没,或对敌伪据点进行袭扰,或上岸传递情报。中渭河西岸侯庄就设立抗日联络点。
  三叔在这里种瓜,担负着搜集传递情报的任务。记得那时三叔经常叫我和他的两个儿子,挎上割草篮子摘下一些辣椒、茄子之类,送到堰北抗日游击区交给许三叔。许三叔就是解放后当过睢宁副县长许汉标,他和三叔是结拜过的仁兄弟。解放后,我们再次见到许三叔时,他告诉我,当时我送的辣椒内就藏有情报。三叔是在1942年7月26日(农历六月十四日)夜,在瓜园里被日伪军抓进魏集东小圩据点的。两天后家中方才知道他已被日军折磨致死。通过托人多方打听,终于知晓他罹难经过。原来此时郭干臣已经认贼作父改旗易帜投靠日本人,当了汉奸,为了向主子邀功请赏,他派人将三叔抓去,先对三叔威胁利诱,劝三叔随他去干伪军,这样便可以升官发财吃香的、喝辣的。三叔只是推说八路的事早已不干了,干伪军的事家里离不开。郭干臣见利诱没有丝毫效果,就冷笑着说:“兄弟,你对我不说实话,把你交给日本人就有你的好果子吃了!”随后邱锡康和日本鬼子对三叔施行了灌辣椒水,用香火燎烤胳膊腋,坐电椅等各种酷刑,最后日军竟唆使狼狗对三叔进行撕咬,导致三叔失血过多,英勇牺牲。在整个过程中,三叔始终未向敌人屈服,吐露一字。
  三叔遇难后,家里多方找人打探,得知日军当天处死好几个人,指派伪军在圩沟外掘了一个大坑,把几具尸体一并推入坑中,草草了掩埋。农历六月十七日凌晨,我们请来家族中近支郭宜良、郭宜凡等几个壮汉,带上三叔十六岁长子郭宜孟,天还未亮悄悄赶到魏集日军据点,在圩沟外扒土寻找三叔遗体。
  天已大亮的时候,终于从坑中拉上一具尸体。只见尸体已经身首异处,血肉模糊,而且当时正是大暑天气,尸体早已肿胀变形,难以辨认。于是急叫宜孟俯身细看,正在此时,日军碉堡上射来一排子弹,众人慌忙滚身躲入坡下,宜孟躲避不及,一声惨叫,起身看时,鲜血已透湿短裤。众人慌忙把宜孟背起飞奔回家,起尸事宜不得不暂且放下。因当时通往古邳一带八路军的医院的道路被日伪封锁阻断,只得赶紧到高作一带,去寻求善治刀枪伤的一位名医。医生检查后发现,子弹是从左腋下射入,又从右肋下穿出,幸亏未在体内爆炸,并未伤及内脏其它器官,还算苍天可怜苦命人,通过全力抢救,总算保住了性命。
  三叔的遗体,后来花钱经人说合,委托魏集一名杨姓人士运送回家,买棺安葬。后来得知,当天最先扒出的那一具遗体,原来是临村姚村乡农会主任王学文,他是和三叔同时遇害的。
  为了给三叔买棺安葬,同时给大弟宜孟治伤,家中几亩薄田变卖干净,还借了亲友不少外债。三叔遇难时恰是四十二岁,家中留下两子五女,大姐已经嫁出,二姐、三姐尚未成年送到婆家童养,两个小妹,其一尚在襁褓。大弟宜孟年仅十六岁,重伤在身,二弟宜华年仅十二,全家生活立即陷入困境,而且还要时刻提防日伪军追捕。
  万般无奈的情况下,我们想到只有投奔八路军新四军,才有活路。在宜孟稍能走动后,我和宜华陪他辗转找到古邳五工头新四军四师九旅二十七团驻地,要求参军入伍为父报仇。部队首长听了宜孟的哭诉,十分感动。赵汇川司令当即破例收留宜孟,并为其治伤。二弟宜华和我因当时身材矮小瘦弱,被动员回了家。
  宜孟是1942年8月参军的,因他苦大仇深,立场坚定又机灵能干,在部队首长培养教育下,进步很快,1942年底加入中国共产党。从入伍到日寇投降三年时间内,参加与日伪作战数十次,每战冲锋在前舍生忘死,势如猛虎,首长为他改名宜猛,七次负伤,多次立功,历任战士、班长、排长、连长。仅在睢宁县域境内,他就先后参加了叶场围困战、攻克袁圩日伪据点战;1944年5月他跟随部队攻克魏集日伪据点,亲眼看到曾经残杀父亲的日伪巢穴被愤怒的魏集人民夷为平地;1945年5月他亲自参加了攻克邱集伪军据点的战斗;亲眼目睹了那个曾在魏集抓捕残杀父亲欠下魏集人民累累血债的恶魔邱锡康被活捉枪毙的下场;1945年7月7日又参加了解放睢宁县城活捉伪县长夏铄武的战斗;随后又参加了攻克日伪双沟据点,迎来日本宣布投降的最后一战。抗战胜利后,随部队转战江淮,参加淮海战役、渡江战役,升任营长。新中国成立后,1951年选调入南京军校学习进修,结业后任中国人民解放军二八军八二师二四四团参谋长。1953年7月17日在福建东山岛战役中牺牲,时年28岁。
  二弟宜华于1944年入伍,随军转战南北,建国后升任营职,转业后在海南华侨农场工作,离休后享受县团级待遇,后回睢宁原籍养老,前年病逝。
  我本人于1948年加入中国人民解放军,1950年入朝参战,在朝鲜战场火线加入中国共产党,朝鲜停战协定签定后,1958年转业回地方工作。
  往事不堪回首。如今,三叔的墓丘静静地立在古老大堰脚下,他的罹难经历也已渐渐被乡人遗忘,他的两个儿子已不在人世,向后人讲述他的事迹,让后代永世不忘日寇的残暴,成为我义不容辞、责无旁贷的责任。

------分隔线----------------------------